甘地代表世纪良知：读者心目中的20世纪

题记：深山僻壤的乡野老农和引车卖浆的市井平民也会有自己心中的“全球”与“世纪”。1999年笔者在《南方周末》担任“天下”版责编期间，曾约请《南方周末》的读者们谈谈他们心目中的20世纪大事记，以求在各大新闻社、各大媒体的“官式”排行榜之外，呈现民间视角的、充满民间智慧的多元声音。此文原载《南方周末》1999年4月2日。

《南方周末》1999年3月5日的“天下”版刊出《“美国世纪”》一文，对“美国制造”的20世纪大事排行榜进行了述评。我随即向读者征稿，请广大读者谈谈他们心目中的20世纪大事。

从迄今为止的众多来稿中，我发现没有两份同样的世纪大事排行榜，所选前10件大事（甚至前5件、前3件）都不一样，更不用说排列顺序是一样的了。每一位读者的排行榜都显示了自己的学识、立场与个性，专业的历史研究者的宏论精见自不待言，深山僻壤的乡野老农和引车卖浆的市井平民也有自己心中的“全球”与“世纪”。

四川大学读者刘岩说：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克罗齐），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如烟的往事都是放在今天的秤盘上去检验其份量。刘岩指出了大家评论历史时一种倾向和视角局限，他认为，前辈们、古人的“今天”和我们的“今天”一样重要，因此衡量历史事件的砝码应该有两个：一是它对今天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二是它曾深刻地影响了几个“今天”。

杭州读者周广勋认为：世纪大事排行榜，自然要以影响人类社会发展的程度而定。他承认自己的排行榜不一定就符合上述标准，甚至其中可能会有偏见和谬误。不过，他引钱锺书先生的观点说：偏见是没有思想的人的日常家用，却是有思想的人的星期日娱乐。

思考自然可能会推衍出偏见，但不能因此而放弃思考，放弃它所带来的价值以及──乐趣。热爱思考的《南方周末》读者们所寄来的世纪大事排行榜及简要的理由，处处闪烁着来自民间的智慧。来稿限于篇幅本版只能摘引剪录，不能一一刊出。对被本版引用了其语句、观点的读者，都将略寄薄酬以表谢意。

“20世纪型读者”与“21世纪型读者”

我发现，读者排行榜的结构大致可分为3种类型，一类向重大政治事件倾斜，一类向科学技术的重大突破倾斜，第三类则是政治事件与科技突破兼有。第一种作者对过往的政治事件的经验教训有敏锐的把握，对历史真相上下求索，处处流露出拳拳忧患之心，似可称为“20世纪型读者”。第三类的作者似较年轻，他们关注人类在科技、发明方面的种种进步，对科技的威力与人类的未来充满信心，似可称为“21世纪型读者”。广西南宁小读者郑睿的排行榜中，爱因斯坦提出相对论、飞机的发明、抗生素的发明、加加林进入太空、电脑的发明分列世纪大事第2、3、4、6、7位。湖北长阳佚名读者把“第一种抗生素──青霉素面世（1928年）”列为世纪大事之首，“第一架动力飞机上天”、“塑料的发明”、“相对论”、“因特网出现”、“加加林进入太空”、“克隆绵羊成功”分列第2、5、6、8、9、10位。浙江大学高分子系硕士研究生张其胜把世纪大事的榜首之尊给予“人类首次登上月球（1969年）”，位居第2的是“量子理论的提出（1900年）”。张其胜认为，20世纪是科技发展突飞猛进的时代，科技的进步推动了生产力的发展，最终引起政治、经济上的巨变，因此“在本排行榜上科技成就占半数以上是不足为奇的”。郑州市读者张灏浩则把“电脑问世”列为世纪头号大事，“纵观人类数千年发展史，科学技术具有最普遍的影响力”。

当然，第三类的作者最多。

榜首大事是哪一条？

“第二次世界界大战”获得最多票数。华东师范大学史学所章益国、山西阳泉读者郝建国、江苏常熟读者刘工昌、湖北钟祥读者寇耕耕、甘肃兰州读者朱道伟、河南大学读者刘新征、深圳读者余芸、四川大学佚名读者、广西南宁13岁的初中生郑睿等等众多读者均把二战列为世纪大事榜首。北京读者行天开列了16件世纪大事，第一件是“德国入侵波兰，第二次世界界大战爆发”，理由是“就其对世界的破坏力而言，名列榜首，当之无愧”，为这批读者的代表性观点。

中国视角

株州影剧院读者龙磊把“1915年陈独秀主编《新青年》杂志”列为世纪大事第9位，理由是“它标志着一场以思想启蒙为宗旨的新文化运动的兴起，德先生和赛先生从此被引入中国，占世界1/4人口的中国开始了漫长的求索历程”。

在北京读者行天的排行榜上，“中共中央十一届三中全会”名列第16, “当然，它无非是一个国家的一次扭转国民命运的会议，但别忘了，中国人多呀”。广东梅县松南镇圳头村读者古锥熙老先生也把十一届三中全会列为世纪大事第10位，认为“它改变了世界1/4人民的命运”。

福建寿宁城关的一位自称“山野草民”、署名“汉之”的读者把“杂交水稻研种成功”列为世纪大事第3位，他说：“‘民以食为天’这是我国的老话，‘禾刀挂上壁，肚皮贴脊背’，是过去农民艰辛生活的写照。……如今，我们山里农民家藏3年陈粮者不是一家两户，这无疑是杂交水稻的功劳。袁隆平功德无量，人称杂交水稻是中国的第五大发明，当之无愧。”

秦皇岛海港区122号佚名读者把“中国文化大革命”列为世纪大事第6位；辽宁开原市读者李长荣则把“文革”列为世纪大事第3位；成都市读者何大江把“文革”列为世纪大事第4位；陕西定边县读者张拯荣把“文革”列为世纪大事第8位，这是“一场和平时期的战争，数亿人从精神到肉体都受到摧残”。河南大学读者刘新征把“文革”列为世纪大事第10位，——“没有人希望它再来一次”。

爱因斯坦的位置

上海船厂读者喇华鹏、四川大学读者刘岩、江西《家庭医生报》读者程少康等人把“爱因斯坦发表相对论（1905年）”列为世纪大事榜首，北京读者李存仁的排行榜上此事居第2位。程少康说：相对论使人类重新审视空间、时间、能量以及它们之间的关系，人类的视野被极大地拓宽了。河南大学读者刘新征则把此事列为世纪大事第8位，“对一个量测量得越准确，对另一个量的测量必然越混乱。爱因斯坦为人类科学地探讨宇宙找到了大门”。四川大学的刘岩认为，与科技革命与社会革命相比，思维领域的革命对人类历史的影响显然更深、更远。刘岩指出：曾有人把弗洛伊德和马克思并列为对20世纪影响最大的两个人，这种说法是否令人信服且不去管它，值得注意的是，在20世纪似乎真的没有哪种学说能像弗洛伊德的心理分析学那样在如此广阔的学科领域──心理学、哲学、伦理学乃至文学艺术等等产生巨大的影响。在刘岩的排行榜上，“弗洛伊德出版《梦的解析》（1900年）”名列第4。

江苏常熟读者刘工昌把“爱因斯坦提出相对论”列为世纪大事第4位，但刘随后引用了爱因斯坦收到以色列人邀请他当总统的消息后所说的一句话：“关于自然，我还懂一点点，对于人我却是一无所知”。毕竟，我们所居住的世界不是一个冷冰冰的物理世界。

科学的崇高地位

新疆乌鲁木齐读者张恒春的排行榜列第1─7位的大事分别是：1、发明塑料（1909年）；2、电视在美国首次亮相（1939年）；3、英国科学家克隆绵羊实验成功（1997年）；4、盖茨等人创立微软公司（1975年）；5、因特网出现（1989年）；6、第一种抗生素──青霉素面世；7、莱特兄弟驾驶人类第一架动力飞机上天（1903年）；第8至第10位大事分别为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爱因斯坦发表相对论、美国在日本投下原子弹。10件大事中科技类占了8件。福建泉州一种高二（6）班陈运平读者的排行榜列举了20件世纪大事，其中科技类大事的位置分别是：电话机的发明（1）、电脑的发明（2）、青霉素的发明（3）、原子弹问世与核能的运用（4）、飞机的发明（5）、艾滋病病毒的发现（10）、爱因斯坦发表相对论（13）、电视机的面世（14）、克隆技术（15）、塑料的发明（16）。陈运平把“全球气候异常：厄尔尼诺、拉尼娜”列为世纪大事第20位。大连读者刘成刚的排行榜中，“计算机的诞生（1946）和因特网的出现（1989）”、“青霉素面世”、“电视诞生”、“阿波罗号登月”、“克隆羊多莉诞生”分列第2、5、6、7、8位。湖北钟祥市读者寇耕耕把“青霉素面世”列为世纪大事第7位，“青霉素的发明挽救了无数人的生命，是人类医疗卫生事业的里程碑”。河北宣化读者张华则把“电脑的发明和因特网的出现”加封为世纪大事之冠。

飞翔与反物质

陕西汉中市读者陈永庆、贵州贵阳市读者林文浚把“莱特兄弟驾驶飞机上天”列为世纪大事榜首，陈永庆评论说：“人类数百年来能自由飞翔于蓝天的梦想终于变为现实”。兰州市读者朱道伟把加加林进入太空列为世纪大事第10位，“这是人类摆脱地球引力的第一步”。

贵阳市读者林文浚把“1996年欧洲核子研究所制造出9颗反氢原子”列为世纪大事第10位，“这将促使人类在宇宙中寻找反物质世界”。他说，丁肇中博士主持研制的阿尔法磁谱仪（AMS）被载到太空去寻找反物质和暗物质，如果此事成功，科学将被改写。林文浚引用诺贝尔奖获得者温伯格的话说：“在最初的宇宙中，物质和反物质创生于同一地方，我们必须问我们自己，它们为什么不互相湮灭？宇宙学将因反物质的发现而被推翻，我们将被迫重新考虑一切事物。”

纵论天下

暨南大学读者理应达把“俄国十月革命”列为世纪大事榜首。北京读者行天则将此事列为世纪大事第2位，“从此，世界分化出两种国家、两种社会制度”。

河南唐河读者马长军把“广播与电视的诞生”列为世纪大事之首。北京读者行天把“电视在美国世博会首次亮相（1939）”列为世纪大事第3位，理由是“人类最强有力的‘统治者’出现了，由于电视的出现，近视者、肥胖者、离婚者数量也大大增加了”。

甘肃天水读者王浩把“国际足球联合会成立（1902年）”列为世纪大事第15位。

辽宁大学哲学系读者傅泗航把“凯恩斯发表《就业、利息和货币通论》（1936年）”列为世纪大事第8位，理由是“这种主张政府干预经济的理论盘活了资本主义”。傅还把“约翰•列侬遇刺（1980年）”列为世纪大事第10位，理由是“他率领披头士乐队喊着‘不要贝多芬，要钱’来到世人面前，借助现代传媒的威力，他的思想比贝多芬等诸多先哲的思想传播得更广泛”。

陕西定边县读者张拯荣质疑美国“新闻博物馆”的排行榜：“偷袭珍珠港”名列第3，“二战在欧洲爆发”却名列第15，──何厚此而薄彼也；“阿波罗”号登月”名列第2,“加加林代表人类首次进入太空”名列第60, ──轻重也完全颠倒；此外，小小一个莱温斯基都可掀起偌大风浪（第53位），而“南京大屠杀”却榜上无名。张拯荣读者把“苏联解体（1991年）”列为世纪大事榜首：

“庞大帝国一夜之间以和平方式土崩瓦解，一个现代乌托邦神话的终结给全世界电视观众以强烈的震撼”。

江苏常州读者万壁正的排行榜以“爱因斯坦的警告”为题，榜首大事为“美国在日本投下原子弹”，他援引了爱因斯坦得知此事后发表的评论：“原子弹的杀伤力已改变了除我们的思想方法之外的一切”。河南大学读者刘新征则此事列为世纪大事第2位（第1位是“两次世界大战”），“人类终于在20世纪发明了自我毁灭的工具，这在人类历史上当然是一件值得纪念的事情”。

21世纪大事排行榜

河北宣化读者张华别出心裁，开列了一个“21世纪大事排行榜”：1、电脑空前发展，某些功能甚至可模仿乃至超越人脑，脑内芯片可能出现。2、克隆人出现，走在路上，一不小心会碰上你“自己”。3、原子武器全部发射，当然，是为了对付撞向地球的小行星。4、“爱因斯坦二世”提出“续相对论”，他克隆自爱因斯坦遗留的毛发。5、人类的星际旅行逐渐普及，而外星人──终于来了。

甘地代表世纪良知

四川经济日报评论部读者张先德的排行榜以“甘地代表世纪良知”为题，“甘地为制止印度两大教派之间的仇杀和敦促印度政府拨付划属巴基斯坦立国费用的5.5亿卢比，所进行的最后两次绝食斗争（1947年、1948年）”位居20世纪大事排行榜之首。